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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 07/19 08:50:14
來源:解放日報

“航天熱”背后,科普如何“功在日常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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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人首次進入自己的空間站、航天員成功出艙……近期航天領域的熱點新聞不僅激發了人們的自豪之情,也讓“空間探索”成為街頭巷尾、線上線下熱議的話題。

如今,豐富的視頻、直播和網友之間的知識互動,可以讓太空科普更生動、直觀,在下一代心中撒下種子。但與此同時,我們的科普整體理念還有很大提升空間。

這幾日,正值上海天文館開館。在太空科普上,我們能否有更多作為,尤其“功在日常”?

被宇宙打開的人生

“天和”核心艙發射的那天,莊泓基就在文昌現場。

他是上海交通大學航空航天專業的大三學生。現場觀看,效果其實不如電視鏡頭來得清晰,但激動的氛圍讓人久久難忘。現場的大學生們熱烈討論空間站可以用來做些什么,我國空間站與“國際空間站”的區別是什么,中國航天會走到哪一步等。

“希望未來有一天,我是坐在指揮中心里看的,而不是站得很遠。”莊泓基說。航空航天的專業課程有幾門學起來很痛苦,但他依然“痛并快樂著”,并取得了專業第一名的成績,因為這是他從小到大就深深喜愛的領域。

小時候,莊泓基就喜歡紙飛機。怎么折才能飛得更遠?他為此查資料、不斷嘗試。每逢衛星發射直播,他都在電視機前看得不亦樂乎。航天員拍來的照片美得讓人魂牽夢縈,他夢想著有一天,能在“更高的地方看到更美麗的風景”。

太空探索沒有盡頭。科幻小說中的星際航行、空間穿梭,給年幼的莊泓基展示了人類文明從海洋、陸地再到天空和宇宙的畫卷。“但凡小時候接觸到這些,小朋友都會心向往之,感覺整個人生被打開了。”

如今,滿懷夢想、如愿以償進入航空航天專業就讀。莊泓基記得有一次老師播放了一個視頻,是卡西尼號探測器完成使命后在土星墜落。視頻畫面之美,驚艷了所有人。全場發出一片驚嘆。那一刻,他想,坐在班里的所有人,大概都夢想未來的自己,是那個能把機器、把人送上太空的英雄之一。

這就是科普在孩子心里種下的力量。即便長大后并不從事相關工作,但太空探索對人的思維、人生依然產生深刻影響。

1984年出生的王雙從小喜歡天文,在那個沒有互聯網的童年,書本是閱讀的最佳來源。凡爾納的科幻小說、《科幻世界》雜志、科普書《十萬個為什么》等,都是他的啟蒙讀物。

當時中國科普讀物已較為繁榮,比如《五角叢書》,每本5角,有幾本關于太空的介紹,幾乎被他翻爛。小人書版的《星球大戰》,則讓他產生一種“太空歌劇史詩”般的震撼。直到幾年后,他看了《星球大戰》電影,震撼更加強烈。

有幾部科幻電影,在王雙的成長中留下深刻印記。《2001太空漫游》,電影探討的深度已超出航天本身。其中最有名的一個鏡頭是,猿人從地球把骨頭高高拋向天空,音樂響起,空中的骨頭前半截幻化成宇宙中的太空飛船。從骨頭到飛船,這樣的鏡頭隱喻、浪漫想象,帶來心靈的巨大震撼。

電影《阿波羅13號》則是NASA(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)和好萊塢合拍的作品。其寫實逼真的程度,讓少年時的王雙以為這是一部紀錄片。片中航天員的勇氣、每一個生死攸關的選擇,都讓他印象深刻。

還有《星際迷航》動畫片系列。片中幻想了一個千奇百怪的宇宙,其中,飛船的曲速飛行一度讓他十分癡迷。后來他在劉慈欣的《三體》中,再次看到了這個名稱。

二十多歲時,王雙從事電影工作。猶記得第一次在中國電影博物館看IMAX效果的天文紀錄片,完全漆黑的場景里,人仿佛真的被吸入太空。一部客觀說明的科普紀錄片,他卻莫名其妙地看哭了。

如果說閱讀影響人的思維,那么年幼時的那些太空科普、科幻作品對思維的打開,讓后來從事影視動畫的文科生王雙,依然受益無窮。

“從小接觸天文、太空,可以幫助我去理解宏大命題。思考不僅僅停留于個體,也延伸到人類和宇宙。這種超然的感受和想象,讓人對生死永恒的認知變得不一樣。這樣長大的孩子,無論未來從事什么職業,都會一生受益。”王雙說。

這正是航天科普的價值,已經超出了培養航天員、科學家這樣實用的目的。

科幻,幾代人夢的傳遞

到了今天,一個讀圖時代、視頻時代,媒介技術讓太空故事變得更加富有感染力。

2019年春節,《流浪地球》火了。2020年,科學與影視融合辦公室在北京成立,并確立12部委聯系機制。此后沒多久,中國科普作協科影融合專委會正式成立。

科影融合項目發起人王姝說,項目源于一場調研。

她此前參與過的規模最大的科普報告,每場約6000名觀眾。而《星際穿越》《流浪地球》,讓上億人因電影對宇宙感興趣。如果搭上“影視”這趟車,科學的傳播速度、受眾體量與科普報告不可同日而語。

調研中發現,NASA起步很早,從20世紀60年代起就成立了娛樂業聯絡部,提出技術建議,會晤科學家,分析劇本,還提供肯尼迪航天中心的火箭組裝大樓、發射臺及著陸設施等供攝制組使用。對NASA來說,每一次參與電影的過程,都是一次太空探索的廣告,包含科普、宣傳、獲得公眾支持等多重目的。2008年,美國國家科學院還專門設立“科學與娛樂交融項目辦公室”,職責就是向好萊塢輸送科學顧問。

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,影視對科普特別重要,尤其是科幻電影。

正在籌拍一部科幻電影的導演章笛沙說,此前很長時間,大家總是默認硬科幻就得好萊塢拍。為什么好萊塢那么早就在世界科幻電影中享有頂尖的位置?《超時空接觸》《2001太空漫游》等好萊塢科幻電影崛起之時,正好是美國登月計劃、太空探索的高峰。兩者重疊并非巧合。太空科技發展到一定程度,勢必會在影視作品里有所展現。正如近些年,好萊塢電影《地心引力》中出現了中國的天宮一號。

所以,科幻電影不僅是科普的最佳方式,它與時代、與國家命運也息息相關。科幻電影的崛起,本身就是響應時代的呼喚,是國家綜合實力的體現。

章笛沙認為,對太空的宏大想象,不僅在于技術,更在于人。即便放在太空、宇宙的背景下講故事,最終打動心靈的還是人。中國科幻電影應該描繪什么是中國人,我們怎么走來,又如何走向未來。哪怕再天馬行空的科幻創作,仍然是現實的映射,正如《流浪地球》里所展現的中國人的狀態,帶著深厚的本土文化烙印。合格的中國科幻作品,要體現中國人對生命、文明與宇宙關系的思考。

我們已經處于一個技術高速發展,現實比科幻作品可能更加“科幻”的時代。凡爾納的小說中,人類可以上天入海的幻想如今都已實現。上世紀的科幻作品中,已出現腦機結合、人腦數碼化、超級電腦管理城市等幻想,這些技術如今也在逐步走進現實。

科技發展到一定程度,未來會變成什么模樣?科幻創作對社會的演變和發展做了預想,而這些預想,反過來推動了現實技術。

王雙如今也是科影融合專委會委員,他認為,技術和藝術其實是相通的,都需要不斷創造,文明才會前進。中國航空航天快速發展,我們的科幻創作也要肩負起相應的使命。社會進步始終是被創造力所引領的。

“影視是造夢的,也是夢的傳遞。當上億人做同一個夢,它能把這個夢的價值呈幾何倍數放大,讓這個夢影響下一代,影響未來。”章笛沙說。

科普,新手段和新視角

除了影視作品,線上的科普短視頻、技術論壇,也成為科普的新方式。

比如,B站賬號Zelo-Balance制作的視頻《中國第一次“出艙”都干了啥》,重新剪輯、濃縮了中國航天員出艙的精彩片段,并配以音樂和旁白解說。

只見視頻畫面中,航天員伸出一只手,不斷轉動圓形機械。旁白解釋:“他只依靠艙壁上的扶手進行移動,這是比較傳統的艙位移動方式。”提及“聶海勝沒有出艙”,旁白幽默地跟了一句:“但他也沒有摸魚,負責在艙內操作機械臂,劉伯明的移動依靠聶海勝的機械臂操縱。”

解釋完出艙的視頻后,鏡頭切換到航天員在艙外作業。旁白立即交代作業的任務是什么,緊跟著介紹了中國自主研發的艙外航天服的細節。視頻末尾,還點到十多年前神舟七號那次有驚無險的出艙,把歷史資料串聯起來。

這種視頻畫面與解說無縫銜接的樣式,頗有看紀錄片的感覺。比起新聞先播放視頻、再由主持人拎出一些細節與專家互動問答,網友的二次創作更簡單易懂,可以在短短3分鐘內,就讓觀眾迅速理解出艙的各種知識點,同步看懂畫面。

視頻制作者小譚是一位“90后”,信息科學專業出身。他從小喜歡航空航天。2014年,想與更多人分享愛好,他剪輯了一些航天類視頻素材,放在B站上讓網友們一飽眼福。然而,隨著分享的視頻越來越多,他發現自己并不過癮,總是忍不住想把觀點一起分享出去,和網友一起討論。于是他開始給視頻加上幾條字幕。漸漸地,字幕越加越多,演變成今天的全程講解。

小譚的選題看似普通,但恰恰是外行們想要了解的點。比如有一期專門介紹各國載人航天器的異同,拎出一溜兒一一介紹,網友看了大呼“過癮”。還有一期比較國際空間站和中國空間站的異同,從吃穿住行、生活用品到軟硬件技術,直觀易懂,對信息的集成歸納條理清晰。

“我不會做過深的內容,講得有趣,盡量用易懂的詞匯即可。”小譚說,專家有專業的角度,而作為普通人,他也有專家們想不到的有趣視角。

比如,他看到新聞畫面里,航天員出艙前總要在艙內先待很久才行動,他特別想知道為什么要那么久。當時的新聞沒解釋這個問題。查閱大量資料后,他終于找到答案。原來艙內和艙外氣壓相差太大,需要先平衡艙內外的氣壓才能打開艙門。氣壓的平衡過程又不能太快,否則會對航天員身體造成影響,所以要花些時間。

從網友反饋來看,普通人的有趣視角,往往更易激發他們的興趣。“科普有很多角度,我們這種非專業人士,也能做點什么。”小譚說。

關鍵是讓科學變得有趣

中國空間探測技術首席科學傳播專家龐之浩,鮮明感受到了傳播方式的多元。

龐之浩是個“航二代”,小時候,看著父親桌上的圖片,聽到長輩們談論與航天有關的事情,漸漸激發了他的興趣。如今,激發青少年興趣的方式越來越多。從國家到地方都十分支持,手段、內容日漸多元。

除了傳統媒體的解讀,新媒體、機構、個人一起加入。線上直播、短視頻創作、論壇問答等,形式多樣。這也直接導致最近龐之浩的科普工作忙得連軸轉,去電視臺、去直播室、去各網站不說,在家還要深夜用會議軟件進行直播講解。

但同時,媒介手段的豐富,也讓龐之浩對科普提出更高期待。比如說,他希望能有更多清晰度較高的大圖和視頻。太空迷人的地方、最初的震撼往往就來自高清美圖和視頻。這一點對科普效果的影響其實很大。

也有網友在線上吐槽說,中小學天文地理教材的插圖“畫得不好,不像這個時代的水平”,希望與時俱進,審美跟上。

孫正凡是中國科普作家協會會員、第六版《十萬個為什么》的編輯,2019年獲得“上海市優秀科普作家”稱號。他也提出,在當代,視頻化是吸引人的重要特點。專家直接講解,公眾往往聽不懂專業術語,結合圖像、視頻則能事半功倍。官方科普不能停留在老一套,如何讓枯燥的科學概念可視化、變得有趣很重要。

說到底,科普需要兼具嚴謹性和趣味性。一旦缺乏趣味性,光有嚴謹怎么激發普通人的興趣?如果科普讀物為寫而寫,卻看不到趣味性創作,讀來好比說明文、小論文,那還不如不寫。

上述幾位受訪者都提到,互聯網時代閱讀碎片化,好處是隨時隨地都能“邂逅”知識,但缺點是知識結構不扎實、不系統,零零碎碎,很多人似懂非懂,還會產生誤解、誤讀。這意味著,相關部門、機構,依然需要高度重視科普工作,進行系統化的策劃。

那么,如何抓住這撥“太空探索”的熱度,做好科普工作?龐之浩提了幾條建議。

首先,多鼓勵專家參與,尤其是一線專家。我們的科研人員常常埋首科研,科普工作者大多并非一線研究者。懂的人不講,講的人未必全懂。這方面,發達國家的經驗可資借鑒,比如有些國家規定,每筆科研經費得拿出1%用作科普,專業機構的官網還會開辟青少年科普專欄和問答。

龐之浩建議,是否可以從制度上、政策上鼓勵專家多做科普?比如把科普寫作納入專家的考核體系中。

其次,航天大國需要相匹配的專業展館。航空、航天、天文類展館,我們還是少了點。其實一些專業院校、科研院所的航空航天類展示中心,也承擔“愛國主義教育基地”的功能,但平時并不對公眾開放,比較可惜。

航天員在太空怎么睡覺?穿什么、吃什么?怎么選拔、訓練?在場館里,我們甚至可以用VR、多媒體等手段,結合一些淘汰下來的太空設施,與青少年用實物互動,讓他們產生感性認識,激發興趣。

龐之浩說,有一次參觀國內某場館,發現對方難得購買了舊核心艙,可實物卻沒有人講解,“當時恨不得招募志愿者,我們來培訓”。意識到航空、航天、天文類科普的重要價值,如今有些學校設有航天航空實驗課,有些學校還用了航天航空科普類教材,但這些資源都沒有在全國推開。

與太空相關的青少年體驗中心、實物展館如何設計得更好,后續有待及時跟上。

打造科創中心,可以做得更多

這幾天,上海天文館開館,測試階段的預約票就被“秒光”。

作為天體物理學博士,孫正凡多年來一直在呼吁天文學的重要性。

中國古代一直有天文觀測的傳統,天文曾是我們的“強項”。西方世界影響文明進程的幾位科學家,如哥白尼、伽利略、開普勒、牛頓等,他們都有一個身份:天文學家。這并非偶然。天文學是現代科學的基礎和啟蒙,與現代物理學、量子力學和廣義相對論都息息相關。

可惜的是,中國人對天文的重要性認識不足,停留于歷法編制的運用上。1840年,西方國家用堅船利炮轟開了清王朝大門之時,世界已經到了牛頓物理學的時代。此后,我們一直注重引進實用技術。盡管也關注物理學,卻忽視了物理學背后的基礎天文學。

行業會議上,孫正凡頻繁聽到有專家說,中國目前專業研究天文的人數太少,與發達國家相差很多。天文學至今在中小學都沒有成為獨立課程,而是被包含在地理課之內。

如今,各學科體系日趨成熟,天文學為什么還如此重要呢?孫正凡的回答是,它是基礎科學,不僅引領著自然科學的發展,還與重大的人文哲學問題有關。文科如歷史學、哲學,追溯人類的起源,依然會從宇宙、從天文談起。

宇宙最初只有氫、氦兩種元素,恒星燃燒的過程中,漸漸形成其他更重的元素,形成地球、太陽等,這樣才有了生命,有了人的文明。現代天文學告訴我們,每個人都是宇宙演化的產物,每個人都是恒星的塵埃。

天文學一直是綜合學科,如今它更是涉及力熱聲光電、生物學、植物學、材料學等。天文研究的目標很遠、“信號”很弱,需要運用各種手段獲取信息,因此學科跨界性極強。

進一步說,世界本身不分學科,人的生命和生活不分學科。天文會引領你思考人生的意義,思考你從哪里來、又到哪里去。“所有學科都是對宇宙的思考,都是宇宙學。”孫正凡說。

人類能夠對宇宙解釋到什么程度,即天文學發展水平是衡量文明程度的標志之一。從這個意義上說,天文的價值被遠遠低估。天文科普,甚至關系到國家未來的發展。

如今,上海人的科學素養調研成績位于全國前列。但知道很多知識,未必能和科學精神、科技創新能力畫上等號。

正是基于這樣的擔憂,一批上海的科普工作者寄希望于更多的天文類展館、更豐富的科普方式和內容,能引導孩子真正懂得探究世界的本源,懂得提問,懂得發現。

人類內心原始的渴望,就是仰望星空。在有限的時間,去感知無限的宇宙。探索太空、了解宇宙,本質上是為了了解我們自己。培養一流的科學家,去追尋原始的問題、激發原創的科研能力,天文類科普意義重大。

如此看,正在打造科創中心的上海,可以在太空科普領域做得更多。記者 龔丹韻

【糾錯】 【責任編輯:凌紀偉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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